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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微的写作总是和时代的幽微变迁“同辐共辏”——编年体与时代之书

2023-06-09 08:27:34来源:北京日报  

编年体与时代之书(主题)

对时代进行“总体性”书写


(资料图)

魏微新近的长篇小说《烟霞里》“卷三·江城(1990年-1994年)”里有这样一段话:

路遥的小说里,男主人公最大的理想就是娶个县城姑娘,那天仙一般,高居云端的县城姑娘。出身干部家庭,大胆炽热,为男主人公的才华、男子气概所迷倒,冲破封建礼教也要和他结合,末了人家还未必爱她,落了个“女二”的身份。田庄读小说的时候,心里想,男人这么会意淫的?

引文提及的“男主人公”就是路遥《人生》里的高加林,而“出身干部家庭,大胆炽热,为男主人公的才华、男子气概所迷倒”的“女二”则是县城姑娘黄亚萍。高加林渴慕摆脱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,但偏偏命运在将他眷顾后又抛弃了他。路遥对高加林“离村-进城-归村”曲折人生的讲述,锚定的是“乡土中国”向“城乡中国”转型过程中个体遭遇的两难选择——它被具象化为高加林面对的两位女性——高家村的刘巧珍和县城姑娘黄亚萍。两位女性代表的是乡土社会与城市价值体系和文化传统的分化。

看似不经意的一处细节,预示了《烟霞里》走的是一条有别于《人生》的路径。这从主人公田庄父亲田家明的人生轨迹可见一斑:田家明生于1947年,1968年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号召,主动“下放”到李庄扎根生活。在与孙月华成婚后,田家明通过自身努力转为水利局正式员工,从此开启了“上县”(进城)之路。从这点看,田家明像是“升级版”的高加林——须知,高加林最初也凭借一支好文笔,在县委办公室当通讯员,因报道抗洪抢险而“红”遍县城。从离开李庄的那一刻起,田家明就彻底脱离了农民身份成为工人,朝着体制内的生活一去不返;高加林却因为“走后门”被揭发,最终被打回原形,回到了一穷二白的高家村。

假若我们笼统地对上世纪80年代进行概括,那么它牵涉的是思想解放、启蒙现代性重启的历史——《人生》便是其中的代表性作品。田庄对《人生》的态度,暗含了从上世纪90年代成长起来的年轻知识分子(此时的田庄刚大学毕业,入职江城日报社)对80年代历史经验和意识形态自觉的反思。在田庄和作者这里,《人生》里“直男式”的想象和审美方式无疑是虚伪和虚假的。

作为“改开年代”的同时代人,魏微的写作总是和时代的幽微变迁“同辐共辏”,这尤其体现在这部以“编年体”形式写就的《烟霞里》(小说最初在《收获》刊发时拟命名为《一个人的编年史》)。小说大开大阖,从田庄的出生(1970年)一直写到其猝然离世(2011年),空间上遍及田庄生活过的李庄、清浦、江城和广州,对田庄从村庄(李庄)到县城(清浦、江城)再到城市(广州)的人生轨迹做了一次巡礼和细描。

但小说的意旨不止于此,它还蕴含着对时代进行“总体性”书写的野心,这一野心使其在具体行文过程中不时流露出冲破“编年体”形式“罗网”的欲望。这从主体故事里嵌入的“大事记”上可见一斑。这里要问的是:小说非如此写不可吗?换个角度说,若将“大事记”悉数删去,只留存田庄的个人经验、家庭生活,是否也成立?

其实,自作者决定启用“编年体”的那一刻开始,这种“结构性的矛盾”(既注重个人/内部,又兼顾社会/外部)就存在了。好在作者本人始终牵紧了维系“个人叙事”与“集体叙事”的那条线,将其绷直了、捋顺了,那股贯穿前后运筹帷幄的“气”才不至于绷断。“编年体”对准了田庄的个人经验,也是集体记忆的折射。

致敬《红楼梦》

此外,《烟霞里》还包含着对《红楼梦》的致敬。

第5卷有一段回溯撰稿人米丽、统稿人魏微和田庄的谈话,谈及以田庄为原型写“一个人出生入死,中间几十年,他怎样去活”时,魏微问田庄“以你为原型怎么样”,田庄却认为自己“身上没事”,叮嘱她“千万别写我”。之后,米丽说:“文学不一定要有事啊,《红楼梦》写了什么?不就是七姑八姨、婆婆妈妈,文学根本不在写什么,而在怎么写。”一番谈论下来,几人就“写什么”和“怎么写”达成了共识。这段叙述人跳出来大谈小说的桥段,近似于“元小说”——《红楼梦》亦采用了类似写法,开篇关于石头神话、甄士隐故事和“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,增删五次”等,是施了障眼法,让我们分不清谁才是小说真正的叙述人。

更重要的是,两部小说都写了家族/家庭由盛至衰的历史。

《烟霞里》里的田庄是个平凡人,没有传奇经历,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背后没有时代和家族历史的荡气回肠。田庄的母亲孙月华(原名徐晓芸)的生父徐志海在“淮海战役”时服役于“京沪卫戍司令部”,后随国民党退至台湾,与妻女章映璋、徐晓芸(孙月华)天涯两隔。直到1979年《告台湾同胞书》颁布、两岸恢复正式交流,才有了小说里浓墨重彩的关于“台湾来信”的寻亲故事。田庄的“家”在经历了“发达”之后,从1996年开始走下坡路,到2003年“已露败迹,颓势四起”。

在《人生》和《红楼梦》之间,《烟霞里》明显倾向于后者。魏微用看似超脱、实则悲悯的姿态潜到了河流的底部,打捞一个人的生老病死,也勾勒一个家族和时代的起伏跌宕。因此,我们确乎可以说,《烟霞里》是一部在21世纪回溯“改开四十年”、接续《红楼梦》传统的“时代之书”。(林培源 作者为青年作家,文学博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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